v 在梦想破裂的深圳我会重新出发|三明治_UV高光面系列_凯发k8国际手机app登录下载
Please enable JS

在梦想破裂的深圳我会重新出发|三明治

2024-02-20 UV高光面系列

  我手里攥紧纸条,眼前是尚未打包成形的纸箱。此刻我该做的,不是悠闲地筛选,而是疯狂地丢弃。

  目之所及,一股脑扫入黑色垃圾袋中。把所有贴身必需品整理在一个旅行箱内,在无锡九年的痕迹只用不到一周,即全部抹去:房子、工作、习惯,统统割舍,不留退路。

  处理完一切,如同杀手清理完作案现场。第二天一早,它们将比我早一步出发,回到故乡。我需要回趟老家。

  毕业后我来到无锡做编辑。可好景不长,新媒体出现,杂志社分崩离析,我以一当十,日夜颠倒,精神憔悴,怀着对本专业的失望,我下决心找个“一个字都不用写的工作”。朋友提起自家公司物业部门要人,问我要不要试试。

  朋友推荐的公司外地人多,大都做事勤快,工作内容虽然不至于像我想的那么简单,但基本是我原来工作量的零头,很适合边做边想想下步要干啥的我。领导把我放在总部,对我很好,工作上罩着我,生活中也处处比我多想几步,时刻提醒。我很快有了归属感。

  这种舒适一直到我参与了一线服务工作,慢慢都被推翻了。我只是平静拒绝客户的不正当需求,就被指着鼻子骂“你们这群我养的狗......”;客户带着挖机硬闯小区违建,把我推倒在地,尾椎骨折只能趴着睡了两个月;还有半夜洗澡洗了一半,小区里发生仇杀,我顶着一头泡沫奔去现场......

  随着行业发展,各种侵蚀,公司内也不消停。很多时候我在一线维持原则,总部却已经谈好利益交换。双面夹击下,我对职场心生厌恶。总觉得做物业就是当奴才伺候人,钱是跪着赚的,只要够麻木,谁都可以。实在忍烦了,我就怼客户,对地产领导们也不再“给面子”。像只把玻璃杯不断往桌边推的猫咪,颇有种“作死”的劲头。老领导是过来人,欣赏我的冲劲儿,总用看孩子的眼神瞧我,处处袒护我。

  房地产行业繁荣,是物业公司的“大腿”,同事们乘风,陆续买了自己公司的房子,在无锡落了户。在领导同事朋友轮番怂恿下,我也出手了。老领导担保下,我佘了公司十万块首付,“以后慢慢还”。毕业五年,我拥有了自己的小窝,爸妈不再催我回老家,连无锡这种南方小城的种种无聊生活也被淡化了。因为住在自己管理的小区,午休都可以回家睡。我的身体和心灵好像分离了,鄙视自己的工作,却离不开除了“利益交换明显”没别的不好的团队。

  老领导的一切都是在这个行业奋斗得来的,她想培养我接班,于是带着媒婆般想撮合的干劲儿,带我参加培训,拼命给我洗脑改造,期望我渐渐爱上这个行业。也就是在跟着老领导参加课程的机会,我认识了W。

  W是物业行业元老级人物,在深圳都属于最早加入物业行业的人才。无锡这样的二线城市对一线管理充满向往,重金聘请深圳专家来授课。深圳是内地最早发展物业的城市,许多管理标准、管理思路都在效仿深圳。不夸张的说,那时候深圳的管理起码先于内地二三线城市十年以上。在一堆相对方式陈旧的授课中,她很不一样。她优雅娇小,笑起来温和,用柔和的声音吐出犀利的问题。相对于其他老师背书一样的乏味,她给课堂分组,模拟项目实操,让我们在讨论中自己思考处理问题的方法,人和人的连接很迅速、舒适。她的课堂满意率总是最高的。

  我记忆里她从西藏归来即登上讲台,醉氧下输出管理项目新思路,我听到那些甚至有些反叛的理念,也有了种缺氧的感觉。我发社交平台称她是我心中行业讲师“女神”,听她的课很幸福,甚至淡化了行业的种种缺陷。

  老领导招待W,当然,带上我。她走哪都会带上我。我记得自己在餐桌上还在跟她讨论白天的课堂内容,并相约第二天来项目“找茬”,不知有多傻气。我们当时团队前后努力三四年,管理的项目通过了国家示范评比,已趋“完美”。但她来了,还是指出了马上可行的改善方法。重点抓得准又狠。她和我的老领导刚好相反,给人提建议的时候会一步步引导着,让人觉得办法是自己想出来的,润物无声。此后她每次来无锡,我都主动包揽下,不放过与她接触的分秒。我渐渐对这个人充满了好奇。

  我们谈论的私人话题从离开开始。离开家乡、离开学校、离开熟悉、离开每个昨天的自己。我们总是不断在分离,剥落一层,又露出一层。W跟我说她刚到深圳的时候,好像与一切都产生了抗拒。疏离,不习惯身边的一切,甚至与一切毫无联系。她不开心了就去逛街,尤其喜欢碟碟罐罐,一次看上一套水晶杯,价格令人咂舌。她在柜台前留连,渐渐没了烦恼:一个杯子都买不起的自己,有什么资格排斥一切呢?从那以后每次不开心,她就会去看那套水晶杯。收拾好一切,继续前进。她不知道其他,只有先让自己变强。许多年过去,她早就买得起任何一套水晶杯,

  我们的接触更加频繁。我在业务上经常请教她,不是真的只为处理问题,更多为了不要断联系。她也在电话那头柔声指导我,充满耐心,溶解1500公里的距离。她牵头带我们去参观不对外接待的顶尖项目;行业奇闻、个人琐事,她无不分享,尺度始终把握得恰到好处。

  我时刻关注着深圳物业行业的动态,因为不想她看不起。无锡是我的实验田,等研究成果确定了我要去深圳大规模生产。我向往她口中深圳那种阳光、积极、自由的职业氛围,但也胆怯,不敢轻易动作。

  转机来自W生活的巨大改变。那年,她离了婚,从做了十几年的行业公认最专业咨询公司撤股。行业盛传她过得非常“凄惨”。我和老领导见到她本人,不解她并不如同谣言,离婚、退股却不焦躁,甚至更轻盈了。她笑笑,推荐了一个灵修班。是她新跳槽的地产公司组织的。那是什么神奇的课程?老领导报名了。我也跟去。

  到达深圳参加灵修班也得到了她的支持,上课期间都住在她家里。刚到达那天很晚了,W通知我们无需拘谨,经常有参加灵修的同学上课期间聚在她家里。“何况我现在一个人住,你们来了,热闹。”第二天她作为灵修班工作人需要提早出发,还不忘给我们准备早餐,留好地址,嘱托我们如何乘坐方便的交通工具。既留有自由度又贴心。

  我在那之前从未读过奥修之类的心灵书籍,那次的课堂一瞬间击垮了我,甚至在被击碎后,又被告知“破碎是个幻觉,你从没碎过”。我在课余探索深圳这座向往已久的城市,更多见识到它有魅力的一面。同期同学们一多半都在深圳打拼,比起无锡的中规中矩,我瞬间对这个年轻有活力的城市和人们,一见钟情。我和W倾诉我对这座城市的向往,W笑笑,不语。

  直到几个月后第二期课程,课堂让给最常联系的人打分,我发现我工作环境里的人们全是低分。不是他们本身低,是我给他们打了低分。

  W全程看到我的反应,她告诉我,她过去也不懂怎么拒绝别人,总是不自觉讨好别人,可是最后那人还是会“离开她”。我不能再认同,同事们跟随歪风邪气越飘越远;我身处污浊既不加入,也开不出洁白的花。我何尝不是在用表面的叛逆,来平衡内心的懦弱呢?哪有人不怕失去呢。但勇气是我们该给自己上的第一课。要明白自己目前之所在,诚实对待自己。

  那次课程结束的时候,我明白自己和老领导之间的上下级关系,是不健康的。她总觉对我“用心教导”最多,而我却最不“争气”。她经常当众批判我的性格“有缺陷”。有缺陷,就要想着怎么“要更多”。可我得到更多的一瞬,已经不想要了。我只了解什么是我不想要的,我当时所处的环境不是我想要的。可我想要什么?

  数不清参加第几期灵修班的期间,我依然住在W家里。她那时在新的企业,新团队和她相处并不愉快。她面有愁思,与我倾诉。我愤愤,竟然有人不喜欢她!铁石心肠吗?

  离开深圳前的一个夜晚,她喊坐在客厅的地板上,喝一点儿小酒。她对我大致说明了她所在的职场情况,有挑战,而她最头疼的是孤立无援,能有个人帮她处理琐事多好。我小心翼翼地自荐。她说,辅助她完成工作就好,然后“你就负责做你自己”。

  做自己,哪个领导跟员工这么说过呢。这会是一个理想的环境吗?深圳是否有我的桃花源呢?我转念,我在无锡的团队怎么办?我的朋友们怎么办?我无锡的房子怎么办?我还有贷款没有还完,每月四千,公司还给垫了十万首付......全都是我一时无法权衡的。

  在“能做自己”抛出来的一刻,我已经羞于开口问薪资待遇什么其他了,她也没有再说什么。我跟她说我一定好好考虑。

  我鼓起勇气,给她打电话,兜兜转转提到了房子如何正确地处理的问题。她听到我说每个月有房贷之后,沉默了一下,之后提议可以卖掉,反正“以后能再买啊”。“再说了,你来了住我家呀。”她语气轻松,好像买房子是一件简单的事情,或者跟我想的一样,房子都是身外之物,无需纠结。人都要不在无锡了,留着房子干嘛呢?像一个没志气的退路。

  “已经32岁了,不是23岁!怎么能说走就走!”“你去她那边,是给你股份了吗?”“深圳消费可不低......你住哪里啊?”“你房子别卖了。”“你真的了解她吗?深圳还有无另外的朋友啊?”

  我脑子里唯一的问题是首付的十万块需要卖了房子再还给公司,那时候老领导知道我的决定后几次劝阻无效,已不再与我说话。更别说请她帮忙跟公司担保我不会“卖了房子拿钱跑路”。无奈之下,我厚脸皮地跑去跟并不熟悉的地产副总打招呼,没想到解决了。我把它看成了命运。而后来我才恍然,这个举动让我的老领导会多么丢面子。跟了快十年的手下死命要挣脱她,不知道她会被笑多久。我无暇顾及,毕竟做自己是最重要的。

  和熟悉的所有道别,心情难免低落,知道上飞机的前一刻,似乎都是飘忽在梦里。落地深圳的那一刻,熟悉的活力又回来了,好像我已在这里生活许多年。

  我坐上去W家的车,一路上盯着深南大道两旁一路绽放的三角梅。冬日的寒冷似乎忘却光顾深圳这座沿海城市,气温依然凝固在秋高气爽的阶段。W的房子在华侨城,深圳最贵地段的大平层。一进门,W做了我最爱的面疙瘩汤,有几分家乡的味道。我心有起伏,毕竟之前来上课只是在W家小住几日,从此开始和她一起工作、生活,我不担心工作量巨大,只怕搞不定,令她失望;在生活上女生都是难以相处的,各自的习惯会在24小时的相处中暴漏无疑,无论对我还是她,都是种考验。

  但新环境的变化让这些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。深圳入冬的蓝天都带着清爽,那时候的我并不清楚,改变环境先要改变自身。自己不处在环境中心,新的也会慢慢变成原来的另个复制品。

  她看我喝下最后一滴汤汁,对我连珠炮一样输出,每个月工资四千,住宿暂时在她家里,一千房租,两个人共同使用的东西AA。家里比较大,一起做家务。这样我们的工作和生活关系看起来就是“有边界的”、“平等”、“健康”的。

  我想过自己的工资不会太高,只是没料想这么低,在消费高的深圳不知道能不能撑住。她见我皱着眉,马上笑了:“以后公司赚钱了,给你加薪”。我转念,好在卖掉房子后我自己留了些存款,就当跟着她“交学费”涨本事了。我乐观地以为这些存款足以支撑到我在深圳立足。到时候就可以把爸妈接来,幸运的话,不久就可以再添个窝了。

  进入物业行业快十年,我终于摸进了发源地,遍地是机遇,全世界最新的技术与理念,伸手拿便是。这多少能抵消我多年来唾弃的行业中的一切,当影子有了五官,一切都光鲜起来。

  在物业这个行业里混久了,会让人重新定义“尊严”。没人会喜欢被叫做“业主养的狗”,哪管是宠物狗也不能接受肆意的谩骂,它以自由和尊严交换,一个被爱着的机会。W是这个行业顶层环境中最专业的那一批人,跟着她学习,我一定能更好。我也想用近十年的经验和抛弃一切的胆量,换一个“专业”的称赞,这也许是被尊重的机会。这是我当时理解的尊重。它得有门槛,也需要环境。

  W混迹行业多年,业务广泛。我们坐飞机、乘高铁,坐专车。做顾问、做专家、讲大课、谈业务。我每天都跟着她见各种人——以前行业杂志、网站上常发表文章的大佬,与之觥筹交错。之前我每天接触都是鸡毛蒜皮的琐事,现在做咨询方案、课程设计、写讲稿,接触到的人们都对我客气、友好。

  我领着客户去参观深圳超高写字楼,看那里的设备管理有多么先进,再也不是被喊“只是看看大门的”。我随W去外地顾问,接待的人脸上那种“深圳的专家可来我们村儿指导了”的兴奋,一下让我想起老领导。而我这回,站在专家那列。我似乎遇到了一个完美的伯乐,终于能迈开步子自由奔跑了。

  眼前种种,新鲜愉悦,是我向往的:每天在华侨城晨跑,喝上一杯手冲咖啡,洗个澡,司机送去项目上晃一圈,用最快的时间把简单的任务搞定。之后只需要想:今天玩点啥?花道、茶道、咖啡席、音乐俱乐部、快乐农业、木工坊、艺术展览、城市农夫,全来一遍,总能认识些奇怪又有趣的新朋友。我观看生活,体验生活,却并不停留。我还没有成为狼,更像一只刚进入草原的鬣狗,靠嗅觉和耳朵活着,捡食一些残羹,一直饥饿。

  五一假期,W带我完成工作后顺道回了她老家。周末还带我去看她判给前夫的儿子。她跟儿子相处得很好,好到让我困惑为啥舍得把孩子留给前夫带。她支支吾吾,绕来绕去,半天才承认她跳槽的地产公司老板“正在追求她”,我恍然原来每天接送我们去项目的车是老板亲自安排的。我心里有些别扭,我以为W是自身能力得到新企业的垂青与礼遇,谁想其中竟有私人因素。随即又替她找理由:私人感情和工作本来就没办法分开。

  像我,也没有分清工作和生活中啊,我觉得她很好,好到像妈一样。世上只有妈妈好。

  工作间隙,我继续飞去国外上灵修课,这个是当时我们延续共同话题的良药。地产大老板和W也是在上课期间“感情升温”的。很多人都是地产大老板出钱去上课,W也是。甚至我适不适合来做她的助理,她都询问过地产大老板。我感觉自己真正的老板不是W,灵修课也不是单纯的课程。怎么说呢,跟老领导每次让我去参加行业培训一样,嘴上总是轻松说“替她去顶一下”。有了这个感受后,课程索然无味。我不再参与。对此,W颇有微词。除了工作,我们谈论的话题只剩下她和地产大老板之间的私人情感。他们要定期一起去上灵修班,“方便谈恋爱”。我不爱磕CP,又不得不“表演爱听”。灵修班像是一座象牙塔,看起来与世隔绝却难掩脆弱。再说我的工资能温饱就不错了,存款也是越来越少。

  时隔半年,爸妈来深圳探我,我想着他们能够跟我挤挤,还能改善伙食。而W听完我手舞足蹈描述要在她家进行家乡美食计划后,皱着眉:“不要让他们来家里了,吃什么我签单。”

  我愣住了,才反应过来:自己得意忘形了,我以为这是谁家?我消化着:她并没有处理得不好。人们行动,行动代表了想法。我冷冻发酵的情绪,我告诉自己毕竟在深圳的生活“才刚开始”,是生活得太舒服让我越线了。

  我带着几分埋怨反复刻画界限,心底开始怀疑她日常所讲,不再百分百附和。她开始不再等我表达完就打断我,反复从不同角度发难,甚至纠缠到标点符号,直到我认输,说自己“欠考虑”。她特别讨厌我忘记关厨房灯,每次发现都要碎碎念很久,“这个月电费不知道要多多少”。她每晚睡觉时都要锁自己卧室的门。

  爸妈回老家后不久,我开始全身发湿疹。干呕、耳鸣,娱乐生活都不再想参与。我的体重不断突破历史新低。之前在无锡也出现过,我的身体有它自己的反应机制,在我出色完成事情但不开心的时候、在我搞砸的时候、在压力悄悄包围的时候,它都会突然启动。它让我开始想一个我自始至终没有碰触的问题:我来深圳是为了做自己。但我始终没有想过,我是谁。

  期间,W更加频繁地去国外上课,每每归来愈发阴沉。我们管理的项目、与外界的合作并不顺利,我隐约感觉到这都与地产大老板有关。但我没办法想很多,我开始忙碌起来。

  之后大多时间,我们同处一个空间也没交流。一天夜里她微醺后告诉我,是的,她的状态与地产大老板有关,管理的项目一直有人闹事,内部团队也是焦头烂额,最关键的是大老板对她的工作,甚至一切都不再满意。W那段时间上课回来后都会喝酒、痛哭,找我聊天的全部内容都有关地产大老板。而我并不明白自己是否真的想听。她提到管理项目,似乎目的不纯,她一心想做“老板娘”。

  我感觉自己走入了一个奇怪的圈子里。离开老领导时,我撕下了一个面具,我以为挣脱了束缚,没想到底下还藏着一个面具。两个面具如今互相嘲笑,可我在面具下笑不出来。无论是老领导还是W,她们一直喜爱的是戴不同的面具的我,而不太在意底下真正的扮演者。我怕了,没了面具,我不知道要怎么演下去。

  我感觉得自己被“骗”了,我以为的美好,掺杂了慢慢的变多的桃色因素,让她的存在越来越尴尬,而我的选择更滑稽可笑。W是专业的,地产大老板掌控专业。这与我在无锡管理小项目看地产眼色有什么本质不同吗?行业在我眼里没有变好,它甚至更丑陋了。深圳也一样,人性中一直存在的东西,怎会是因为发展得早就被进化掉了?我不该美化它,顺势抬高自己。行业、环境、人都不是借口。

  想到这一些,我被无形的气氛挤压,身体反应日渐严重。我在项目上和大家相处越来越融洽,但仍然没办法解决项目的“根本问题”。W对此没有一点评价,只有“你又忘记关厨房灯”之类的斥责。

  又过了一阵子,W把我调去很远的一个项目,让我负责顾问咨询。她飞去国外上课。

  一个多月后,W大发雷霆,说我消耗了她的资源,搞砸了案子。再之后,有次下班回家,入户门被反锁了。敲开门,是公司另一个合伙人,他们看向我的眼神就像我是马上会端上桌的一道菜。我看见她的嘴巴一张一合,抛出对我的种种不满,主要是工作上,“那可是我维系了五年的客户”;其次是生活上,“我又不是你妈”。

  她表明了自己马上出国一周,希望再回来的时候不会再看到我。“这是我最后能帮你做的了”。

  我哭了,此时距离我到达深圳只有一年。当时兜里只剩几百块钱,尊严也没在身上。W用手挠挠眉毛,掩饰不住满脸的不耐烦:“我当时让你卖掉房子是欠考虑,但是......”我打断她,回屋锁门,锁上她家客房的门。

  整个礼拜,眼看日期临近,打包好的物品堆在门口。我翻烂了电话簿,找不到能联系的人。发现我状态不对的深圳朋友们建议我“先活下来”,有一个研究员的空缺,院长我也认识,可以毛遂自荐。多年前学院院长比W更早来无锡讲课,同是深圳的专家,我在无锡的时候就认识。我心里虽觉得他是庸庸之才,但,我还有什么选择呢?直到最后一天,我拨通了电话。院长很开心,还交待几个男同事帮我搬家。算是,有活路了。

  离开的那天,等搬运小哥上来帮忙的功夫,W回来了。她看看我的行李,再看看我,嘴里轻声吞出两个字:“我天儿。”她更换了门密码,哐当一声关上门。

  五分钟之后,她又打开了门,在我疯狂按电梯按钮的时候,她丢给我一个靠垫“你的东西都要带走。”

  我的钱只够装一辆小面包车,我把自行车丢给了楼下保安。怎么也要留下那个耻辱柱一样的靠垫,侧坐在副驾驶边上,伴着再次盛开的三角梅,往新的象牙塔行进。

  那年春节,爸妈又来深圳看我,我们窝在小宿舍里,逛鲜花市场,去汕尾海边玩。爸爸和我闲聊起来,问我明年还打算留在深圳吗?我笑笑,没回答。

  这个故事一直是我很“耻辱”,不愿意回想起的一段经历。童言老师眼尖,一直揪住我不愿意面对的地方“猛攻”,导致我一度写作困难,进退两难。随着故事慢慢展开,我开始重新感受,每天都很困倦疲惫。除了写,就是睡,偶尔伴随大哭。我恢复了跑步,感受到写作也要靠体力。每天去大自然里吸收安慰,与那时的自己相处,继续回忆、记录。虽然写的不咋地,但是写完之后,整个人松了一口气。以前这件事一直梗在心里,生怕别人提起,现在写出来,是真的顺下去了。起码开始正视自己了。

  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,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,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,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。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。